刘石奇和朱晨急忙过来问怎么了。

罗又邦爬起来甩掉手背上的明火烟灰，大叫

“烫死我了，烫死我了……”

他也不知道烟灰是偶然弹到自己手背上的，还是邓白洪故意的。但他心里知道，邓白洪最后说的那句话不是什么好话，就是暗示自己不要再问了，此时罗又邦心里暗暗有些后悔没有听刘石奇的话，来的路上就已经嘱咐要自己管住这张机关枪嘴。

罗又邦硬是憋了一晚上没有再主动问半个字。

天色已经暗了下来，大山里，听不到半点汽笛声和叫卖声，除了屋子里的四个人，甚至听不到半点其他人的声音。

也是，这么阴暗的大山里，谁会有事没事往这里跑。唯一不嫌弃的就是山里的虫子和偶尔飞动一下的猫头鹰。

刘石奇把手机弄好后递给邓白洪，开始说明自己这趟回家是要解除和洞族关系的。

邓白洪听完刘石奇的话，在凳子头上磕灭了烟斗，缓缓道

“也好，也好，如今这个时代已经用不上我们这些人了， 是该改一改，动一动了。老祖宗的东西已经不适用了，该丢还是要丢，洞族面相火带金，寿命断三十，对于你这一代洞族传人来说太不公平，没有得到半点好处，反倒还要贴上折寿的命，撇清了好，撇清了好……”

“邓伯，您不反对啊。”

刘石奇心里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了。

“傻石头，老尸早有让你退出洞族的想法，只是看你从小懂大道，明事理，天质又高，怕你放不下洞族祖辈的传承，一直不敢跟你提，你现在有这个想法，老尸高兴着呢。”

邓白洪又语气一转，稍显失落

“要解除与洞族的关系，就必须要‘洞文经’和换经人，小刘可把‘洞文经’留给你了？”

邓白洪口中的小刘是刘石奇的父亲刘安海。

刘安海在三十岁那年为了生计，和观山客传人邓白洪、阴婆月贵香、风水先生江玄、当时队上的大美人秦冰一起去观山堡洞探寻宝藏，结果出了事故，最后只有邓白洪和秦冰活着出来了，其他人都没能出来，事后也没人再提及此事，在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，除了邓白洪和秦冰，谁也不知道，秦冰已经在二十年前死于难产，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剩下邓白洪一个。

一晃二十年过去了。

邓白洪提到刘安海，雾蒙蒙的眼神里仍不由流露出极大的自责和愧疚。

“我也正是为‘洞文经’来请您老帮忙的。”

刘石奇从小到大多次看过邓白洪这种眼神，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和他有着某种关系，但邓白洪不主动说，他也从来没问过。

“我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找到‘洞文经’，我在“洞族律谱”的记载上看到一句话说‘洞文经，不离身’，所以我猜想‘洞文经’很有可能在我爹身上，当年随他一起留在观山堡洞里了。”

“你想进观山堡洞！？”

邓白洪的手猛地抖了一下，烟斗差点掉了下来。

“是的，我想进洞去看看，果真如洞族律谱上的说法，那洞文经肯定在我爹身上，这也是我和洞族撇清关系的唯一路径。再说，我爹他老人家在洞里一呆就是二十年，我想把他老人家请出来，作个法事，他老在那边也安心。”

“唉，一晃二十年了，洞里凉，是该出来看看了。”

邓白洪莫名一声叹息。

“所以我想劳烦您老一趟，毕竟观山堡洞只有您去过，对里面情况熟悉。”

刘石奇蹲在邓白洪跟前，用几近渴望的目光望着邓白洪。

邓白洪收起上一刻还略有哀伤的脸，打了两声哈哈

“劳烦什么，观山客和洞族世代交好，你们洞族的事就是我们观山客的事，虽说支持你退出洞族不合祖上的规矩，但现在这个世道，死守着老祖宗那一套就得饿死罗，祖上知道也不会怪罪的。你是老尸看着长大的，当然希望你有更好的路子走，小刘的事儿，这么多年来老尸早有进去把他请出来的想法，只是有‘洞族不探观山客，观山不观洞族穴’的规矩，老尸现在好歹也还算个地地道道的观山客，不好去破了祖上这老规矩。你既然有这个想法，老尸肯定是支持的。”

“那您老是答应了！”

刘石奇压抑不住内心的惊喜，要知道，请观山客观山容易，请观山客探洞却难上加难。

“光老尸答应没用，还得看你们洞族的‘借道典图’怎么说。”

刘石奇一脸高兴，看来早有准备，拿出包里一个老旧的小本子凑到邓白洪眼前

“我已经看过了，邓伯您看，明天，孤狼星在东，角兽星在西，千足倒覆，无足悬空，观山堡洞是南进北展，山脚有河，山背有崖，刚好避开四个洞兽，也就是说，明天就是借道探洞的大吉之日。”

邓白洪略略瞟了一眼刘石奇手里的“借道典图”，又重新装了一斗烟丝。

刘石奇赶紧把油灯拿过来给他点上。

随着邓白洪一口一口抽吸，油灯的火苗也忽强忽弱。

“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啊。”邓白洪吸了一鼻浓烟进肺。

“谁说不是呢。”刘石奇还在兴奋的解说着

“按两星每天转两周，两足每天翻两周半来算，要到后天辰时，千足无足才会易位，我们只要赶在这之前出洞就可以安然无事，万无一失。我们在洞里有两天时间可以用呢。”

“嗯！”

邓白洪对刘石奇的解说感到很满意，连连点头

“分析得很好，你小时候才受到小刘短短一年的传教，全凭自己看书领悟，能达到这种程度，已经很难得了，你这资质要是放在前几十年，说不定比你爷爷当年的名气还大。不做洞族传人，还真是可惜罗。”

刘石奇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，他虽然压根不想当洞族传人，但他从小对洞族的书籍十分感兴趣，书籍里记载的一些星象、洞兽、器物、咒法记得滚瓜烂熟，但由于他父亲死的时候他才五岁，没能得到更深的心诀和手法的传授，就算背熟了所有书籍，也只是纸上谈兵，起不了作用。

“那就明天吧!”

邓白洪猛抽了一口，烟斗里的烟丝发出“嗞嗞嗞”的声音，蓦地窜起一束火苗，把他布满沟壑的脸照了个通明，一瞬间，火苗又被吸进烟斗，化作一管浓烟，从他嘴角吐了出来。

“ 你们今晚回去好好休息，明天鸡醒前到下河坝等老尸。”

罗又邦和朱晨一晚上都憋着嘴没敢说话，朱晨还好，他平时话就少，但对罗又邦来说，一分钟不说话就憋得难受，何况还是几个小时。前面被邓白洪用障眼法迷惑，又强制性地吃了个冰冷的红薯，后面又被烟灰烫了手，刘石奇和邓白洪的对话他半句也听不懂，外面猫头鹰的叫声他听得心里瘆得慌，早就想溜之大吉，但回头一想刘石奇来之前就已经说过，不能主动要求回家，硬生生的被憋在这里站了这么久，一听邓白洪说可以回去了，立马转身就往树下跑，出门一看外面漆黑一片，心里害怕，回来拉着朱晨一起跑了出去。

刘石奇拿了包，看罗又邦和朱晨落荒而逃的样子，回头对邓白洪说

“他们第一次来，不太习惯，邓伯您多多体谅。”

邓白洪依旧坐在凳子上，并没有出来送刘石奇的意思，不是他不送，而是观山客这个行当，送的都是死人，谁也不希望有观山客送自己，长期以来，观山客不送客也就成了当地老少皆知事情。

“外地人嘛，正常。”

邓白洪答了一句，继续抽着自己的烟。

刘石奇在甬道外才追上罗又邦和朱晨。

已经走远的三人，怎么可能听到邓白洪最后的喃喃自语

“二十年了，终究还是来了……”

“唉！”

“观山堡就不该有个洞……”

“也好，至少有两个伴儿……”